我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无影无踪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

只剩下遍地醉人的东风

玫瑰般的美丽,夜莺似的歌声

都随着无情的年华消逝

啊!我到哪寻找我往日的旧梦

只剩下满腹的心酸,无限的苦痛...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

海角天涯无影无踪

断无讯息石榴殷红

却偏是昨夜魂萦旧梦

却偏是昨夜魂萦旧梦”

……



那晚在他家,躺在床上,他开了音响,音符漂荡,是伦永亮翻唱白光的《魂萦旧梦》。我听过原唱,慵懒、宽厚的声线,诉尽人生无限的苍凉与无奈。在流淌着的乐声中,我们仿佛躺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看着满天繁星,任由小船荡向世界尽头。他说“我觉得你还不错”,我猜他评价人的词汇,一定不够丰富,我不知道“不错”在他的评价坐标里处于什么位置。他三十好几还没有结婚,在这个小城市一定很扎眼,但他好像完全不受影响,不在乎别人怎么讲,倒也过得舒心自在!他有点木讷,没什么甜言蜜语,但是每句话都有坚实的质地。他不过35岁左右,我却把他当成大叔看待了。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那时的我还在混沌幼稚的状态,就像乱撞的飞鸟,生活茫然混乱,如蜂鸟振翅悬浮于空中,安定不下来,没有心思去经营一段关系,也没有能力去爱别人。就这样,时移事易,直到相忘于江湖……

又或者是因为我没有房子吧。有句话说“安居乐业,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作为一个无产者,仿佛我随时可以打包离开这个城市,如系不住的风筝,搭上一列火车去往陌生繁华的都会。“一棵草有怎样的绿,就有怎样的荒”,余秀华这句诗似乎在说所有人都无法避免走向的是衰败,还没有绽放就将枯萎的遗憾。当时我认为自己如同置身于围城中,一心要冲出去,不想自己还没痛快活过就老了!看顾长卫的电影《立春》,蒋雯丽扮演的县城音乐老师王彩玲说“每年的春天一来,我的心里总是蠢蠢欲动,觉得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但是春天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我没有安居,也没有乐业,在这个我生长的小城市里,我就是一个期待有些什么发生的王彩玲,我害怕错过属于我的春天,但可能越害怕错过什么,就真的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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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他,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碰面,当时他搬家了,住在拆迁安置小区。那天中午我在城里百无聊赖,想起了他,约他见面。“要一起吃饭吗?”,他问。我已经吃过了,就在街上等他。打他告诉我的电话号码,不是空号就是停机。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他很久没有理发了,原来精干的寸头,现在很长了,乱蓬蓬的,显得人很颓废。笑容也少了。说话时候眼神如兵器一样透着寒光,刺得人难受。他还没吃饭,就在楼下的快餐店买了份盒饭。似乎很计较饭菜的价格,我在旁边他又什么也没说。但吃饭的时候说了句,“又贵又难吃”。问他怎么告诉我一个空号,他说自己的电话随时可能被监听,所以打电话不方便。我“哦”了一下。听他这么说,有点莫名其妙,心想他是不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

吃完饭我说有事要走了,可能我不能忍受空气中的尴尬,或者是觉出了他的冷淡。忘了他是否邀请我去新家里坐坐。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没有必要呆下去了。我和他告别,穿过马路走了两个站去搭公交车。这是最后的告别了吧。走之前他一如既往叮嘱我过马路要看车,像一个长辈一样尽到关心的义务。我想如果不是那些事,他应该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

第一次认识他时,当时这个城市正在大拆大建,为发展旅游,和其他的古城一样,修着那些一眼就看得出是赝品的古城墙。城内的居民必须响应号召搬到旅游区之外。他住的小区正位于市中心的古城墙脚下,小区的墙上红油漆画了大大的拆字。他说自己的房子装修花了不少钱,但是补偿不算装修的钱,而且,安置房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他正和小区里的邻居维权。

后来,还去北京上访,大街上发传单,被警察以扰乱公共秩序罪抓过几次,有次还在看守所住了三个月。我心想这事对他刺激应该很深吧,看守所那种地方!我脑补着监牢里臭气熏天的厕所,新来的睡在马桶边,老人欺负新人,新人要服侍老人,洗臭袜子,捶背捏脚,更可怕的是他长得还算标致!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他好像也不愿意提起那段被关在看守所的日子。曾经的保卫祖国的解放军沦为在押犯罪嫌疑人,变成国家公敌的感觉,我想也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吧。我当时还开玩笑对他说:“要是你再进去了,我给你送把香蕉去。”感觉他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一点笑意,眼神柔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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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的一天,我在浏览一个新闻网站上关于我的城市的一篇报道,他的名字突然跳进我眼里。报道里说他为了合理补偿,带动邻居去北京上访,到街上发传单,然后......报道里称他是反对市长的一派,说他是一个异类。他接受采访时说他游走城市的大街小巷,记录了这个城市的数不清的强拆和自焚事件,要留下这些影像给后人引以为鉴。

一年后,当我被煤矿挖空的家乡成了沉陷区要拆迁时,我没有回家。听说村里的老人们都抹着眼泪看着自己的房子被推倒粉碎。我的乡亲父老和大多数朴实善良中国老百姓一样,逆的来,顺着受。村里人去火车站买去北京的火车票都会被截回来……当回到家看到自家房屋变成瓦砾堆时,我只是麻木。只是后来有天晚上做梦,醒来做了什么梦已不大记得,但清晰记得梦里的场景还是在我家的旧院子,我出生,长大的房子里......

我有时会想起他,他是不是还是那样倔强地,不管不顾地生活着,是不是仍然是这城市里的“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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