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 AN.(上)

Jo: 你相信神吗?


2005 · 蓝色地球



Words are flowing out like endless rain into a paper cup,

They slither while they pass, they slip away across the universe

  • Across The Universe



他是个很“安定”的人——嗯,似乎没有更妥当的词来形容他了——安定得就像一颗白色药片,静静地躺在药盒里,亦或在一杯苏打水里溶解,泡腾时持续发出吃吃的声音,如同他那嘴角永远挂着的一丝不易觉察的、仿佛明了一切的笑意。


这微笑的弧度是他的标志。听说每个人都有与生俱来的心性,如同冰山在水面以下的部分是潜意识,再往地壳岩层以下的部分是末那识、阿赖耶识、庵摩罗识……不同维度的意识不断地堆砌形成上一层意识的内容,投射在最表层的身体上的表象,就是那些无法解释的行为定式了。


虽然他的心性温和得如此古怪,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特质,就像他从来不会问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也从不为做过事后悔,从不为选择的事纠结。而他知道,如果可以再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这样风平浪静的人生,顺其自然并随遇而安。


或许在无意识层面,他早就知道了生命的实相,无论哪种人生都是一样的,只要放任命运去随波逐流,就一定能找到自由和安逸的出口。这不是钻牛角尖,他只是一直以这种形式存在着,并纯粹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仅此而已。

他喜欢跟直觉赛跑,而不是被理性牵着走。

AN AN:你好,我叫安安。我最喜欢的一首歌,Let It Be


知道是什么?什么是知道?”Jo说,真正的知道是不经由大脑思考,无法用语言转达的。就像你知道你自己在活着,知道你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Jo知道的事是,AN AN的生命注定是一幅宏大壮阔的蓝图,而他的存在却柔顺得仿佛从未存在过,仿佛明了一切的神明。


小时候,学校的教育一直致力于告诉我们“性格决定命运”,并试图把所有孩子的性格同化成“最适应社会”的那一种。而现实往往是背道而驰,不动声色地告诫人们这是因果倒置。没有什么能和命运作对,命运主宰一切,决定一切,当然也包括了性格——这些都是跟Jo第一次时说起的,安安淡然地回复微笑的字符:)

他从未可不会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可不想让上帝发笑。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尽量保持着“可有可无”的存在。


He's a real nowhere Man,

Sitting in his nowhere land,

Making all his nowhere plansfor nobody.

  • Nowhere Man


事实上,参透一切不只是微笑,而是真实在安安身上发生的事。他总能是看到这一秒钟人们心里在想什么,知道下一秒钟世界将会发生什么,就像站在更高维度的世界看一个事件的发生,时间都是块状的。公车上一个物色行窃目标的小偷,人群中一名有自杀意图的抑郁患者,这些安安甚至连看都不用看就能了然于心。

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特异功能将不会得以应用,因为安安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欲求。他从未让任何人知道,他能知道一切。

他有凌驾命运的权力,只要他想得到就一定能做得到。可他只会理所当然地顺着命运的纹路滑行,没有一丝波澜地,精确地作出命定的反映。

并不是漠视,他只是习惯不参与人们用时间证明空间的存在这件事,他只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把这一切行动当作修行,就像生命是一场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禅定。

就像一个与世界无关的局外人,以悄无声息的资势从形形色色的风影旁走过,带着明了一切的从容微笑。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按照因果的齿轮有条不紊地运行,他很明白这一点,即使现在突然死去也无可厚非,生命本来就是属于大自然的,每个灵魂只是搭乘了生命这辆共享单车,陪伴着走过一段路,然后关锁结帐,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生命即生命本身的限制,只要活着就是困兽,即便全能如神的人类亦不例外——既然本来就不属于自己,那又有什么可执着的?

是的,安安从未惧怕过死亡。


Jo:你相信神吗?

以Jo闪烁着人性光辉的视角来看,一个连死亡恐惧都未有过的人类,一定有着某种强大的力量支持,比如宗教信仰。然后安安的回答却令他相信,安安生来就是为了与神对峙的。

AN AN:人不就是一种神吗,我们每个人都是主宰自己世界的,唯一的神。

那一年,安安九岁。


Pools of sorrow, waves of joy are drifting through my open mind,Possessing and caressing me.

  • Across The Universe


一九九〇年四月,一个樱花如雨飘落的时节,安安出生在日本东京新宿区。可之后不久母亲就带着他和两岁的安娜回到中国,从此再没回去过。母亲安妮是一位知名作家,安娜则是安安同母异父的姐姐。

五年后,常年醉心于写作而废寝忘食的安妮被确诊为胃癌晚期。不久母亲病逝后,留下一摞子保险单和一笔积蓄,并在遗书中注明为了纪念前夫希望安安改名为安纪元。从此以后,5岁的安安和7岁的安娜由外公外婆抚养。

关于上一代人的风花雪月,很多已无从了解和证实。听姐姐说安安的父亲是个日本商人,曾与母亲有段纠葛缱绻的爱情。这些都无法考证,但从母亲那些完成或未完成的小说中却历历可见。


Let it be, let it be.Let it be, let it be.There will be an answer, let it be.

- Let It Be


1997年夏天,安安和姐姐收拾房间时,在床底发现了一个装着书和唱片的纸板箱。外婆说这些是母亲的遗物,一些少女时期的收藏。安安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张蓝色封套的唱片,封面是四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从回廊拐角处向下俯瞰。打开唱片,内页的图片令安安忍俊不禁,完全相同的地点、人物和角度,却是四朵朝气蓬勃的小蘑菇头,画面洋溢着灿烂的金色,与封面照片前后相隔八年。姐姐说,这是日文版披头士乐队《1962-1970》精选辑,又名“红蓝专辑”。在专辑扉页空白处写着一行娟秀的日文:时间的秘密。

晚饭后,安安拿出这张专辑里的CD放进客厅电视机下的VCD机里,按下播放键。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world, 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world……Lennon平和安详的声音从音箱传出,如雪花般散落在肩膀上。

安安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陶醉地转着圈子……


Get back, get back. Back to where you once belonged

Get back, get back. Back to where you once belonged

Get back Jo.

  • Get Back


Jo是安安结识多年的网友,从未见过面,却能够一直用安安家的电脑保持联系。

1999年的一天,安安正在Win98电脑前浏览beatles的日文BBS,在关掉IE浏览器网页之后忽然弹出了一个框框,上面只有黑底反白的一行字:“ROC’S EGG”,点击这行字之后页面变成一个对话框,然后出现了一行署名为“Jo”用英语发送的消息:“你好,AN AN,行星地球的孩子向你问好:)”

AN AN:你好,我是AN AN。我最喜欢的一首歌,Let It Be。

Jo与安安就这样结识,并一直在网上用英文交流。他们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面,也从未有过这个念头。Jo不是黑客白客就是电脑高手,但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从言谈中流露的桀骜不羁可见一斑。

他们的畅聊没有时间制约,随时开始,随时中断或继续,只要是用安安家里的ip地址。Jo还是个年轻的哲学天才,他快速地思考,对于一切世界与存在的问题都有自己的论述。他说:“死其实是生的另一种状态,而人类的灵魂则只能以永生的状态存在,否则一切现象都将不成立,一切运动都不过是幻觉;我们所感知的现在、过去,对自由意志的信仰等等莫不如此;生命与意识本身也是一种幻觉……”他的话语常令安安想到《Across The Universe》里那句梵语,Jai guru deva om!


Jo:人永远无法获得纯粹的自由,因为人不是神。

“已知的万物只遵循因果关系发展变化着,因而人类的一切行为都是被动的。思考亦是也不例外,因为思考亦是一种行为。在你的主观能动性作出下一个抉择前逻辑的齿轮早已安排好这样的结局了。答案和问题同时存在……”

“如此看来,坚信宿命论才是唯一正确的信仰咯?”安安心血来潮在键盘上打几个字母,插入到对话框中滔滔不绝的哲学演说。

“嗯,当然,认为自己是神的人类也可以自创教派去供人膜拜!我一定会第一个报名成为忠实信徒~”Jo似乎是个小孩,有时又像个高深的得道者。但这个性别都是未知数的虚拟世界的幽灵,是安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Floating down the stream of time, of life to life with meMakes no difference where you are or where you'd like to be.

  • It's All Too Much


小时候,当别的小孩还在伊呀学语、哄抢玩具时,安安总是独自坐在某个角落,像蜡像般安静地,一直端详着手中捧着的红苹果,面带标志性的眼神和微笑。这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静态当然会令身边的大人们感觉很诡异。大人们都不太喜欢有个性的小孩,就像没有哪个孩子会喜欢不听话的玩具一样。

上幼儿园时老师判断他可能有智力缺陷和语言障碍;读小学时他被老师指为有自闭症和抑郁倾向;念初中时班主任在家长会上一脸困惑地跟对他外婆说:“这……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可最大的问题是安安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异,虽然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时,他从来只是低头沉默地站着,从来不回答问题——所以安安也从来没当过学委或课代表。

直到初二的暑假,安安以国际奥数竞赛一等奖获得者的资历申报重点高中入学,而后生15岁的安安从初二学生直接跳级到高中应届毕业生,和姐姐安娜同在一个年级。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老师质疑安安脑袋的问题了。

而这一切安安似乎根本没在乎过,就像没有一件事是与他有关。Jo说“当你进入人生某一阶段,说不出是变得丰富了还是狭隘了时,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安安显然无法感同身受。


小时候,当别的孩子还在伊呀学语、哄抢玩具时,安安却总是寂静地坐在某个角落,像蜡像般,一直端详着手中捧着的红苹果,面带是标志性的、明了一切的眼神和微笑。这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安静状态常令周围的大人不寒而栗,大人们都不喜欢有个性的小孩。

上幼儿园时老师判断他有智力缺陷和语言障碍;读小学时他被指为有自闭症和抑郁倾向;念初中时的班主任一脸惊慌地跑到外婆面前:“这……这孩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可最大的问题是,安安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优异,虽然上课被老师叫到时,他从来只微笑低头沉默地站着,从来不回答问题。直到初二的暑假,安安以国际奥数竞赛一等奖获得者的资历报考市重点高中入学考试,而后,15岁的安安直接从初二学生跳级到高三应届毕业生,和姐姐同在一个年级。这时就再也没有老师质疑他脑袋的问题了。

可这一切,安安根本没在乎过。就像没有一件事是与他有关的。Jo说“当你进入人生某一阶段,说不出是变得丰富了还是狭隘了时,你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安安显然无法感同身受。


There's nothing you can know that isn't known

Nothing you can see that isn't shown

There's nowhere you can be that isn't where you're meant to be

It's easy

  • All You Need Is Love


成长的过程如同在冰天雪地里延烧的地下火,无声无息中让一切面目全非,静谧而激烈。

时光荏苒,对于安安来说,内在的自我未有丝毫蜕变。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要顺其自然并随遇而安就会永远安全……

但,如果人生一成不变,存在还会有意义吗?不会的,青春期就是最残酷的证据。

进入高三后,因重点班、倍优班名额饱和,作为插校生的安安只好被放在一个普通班里。

而我们的故事,也才从这儿开始。


他的名字叫阎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笑容迷人、相貌俊朗、运动神经发达的男生,跟女生说话时声音总是温和而略带羞涩。

在高三普通班的教室里,坐在后排的通常是班里成绩垫底、上课爱讲闲话的调皮男生,阎天虽成绩没少垫底,但上课很少讲话,他不想打扰想要学习的同学学习。


秋日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惬意,像坐在窗边独自品味一杯醇香的咖啡般。放学后的操场零落着嬉戏玩耍的学生,过道旁的篮球场上,男生们正痛快淋漓地奔跑。

安安正从过道旁徜徉而过,抬着头看着很蓝的天空中,白云在优雅地彳亍……

忽然一只篮球朝安安头部的方向飞了出去,伴随着几许沉闷的呼喊,就在球与后脑勺碰撞的前0.5秒钟,空中伸出一只厚实的手掌准确无误地扣住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如彗星公转轨道的半月弧后,伴随着球员在空中转体360度单手运球。

此时安安刚好回过头来,看见阎天同学拍着球对他灿烂地笑着,咪成一条缝眼镜跟安安交互的时候,几滴豆大的汗珠从他眉宇间洒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地闪耀……随即,他又投入到激烈的球局中,仿佛这个小小的插曲从没有发生过。

但安安忽然觉得,那一刻,那个男孩的笑容就像个孩子,所以他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从那天起,安安体会到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大脑被注入一种激素,致使体内发生剧烈的生化反映,这是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与时同时,他发现原先感知因果的能力下降了,那种一开始关注外界就立即知道一切答案的能力大幅度地退化。他终于意识了客观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同时也观照到主观世界的存在,于是,他开始感到受到了困惑。


Ooh I need your love babe,Guess you know it's true.

Hope you need my love babe,Just like I need you.

Hold me, love me, hold me, love me.

Ain't got nothin' but love babe,Eight days a week.

  • Eight Days A Week


安安的家座落在一片密密麻麻的弄堂里,学校虽离家不远,直线距离五分钟,但每天回家的路程都要绕过迂回曲折的巷弄,就好像在迷宫里穿行,走着走着忽然用钥匙打开一堵墙钻进去。

这天放学回家,僻静的巷口两个小混混模样的人在晃荡着聊天,一边贼眉鼠眼地打量经过的人,安安低着头从他们中间走过,最近学校里盛传附近时有不良少年行敲诈勒索之事。

果不其然,两个小混混蹑手蹑脚地跟着安安走过来,越走越近,在一截偏僻的巷子里截获了安安说:“囝,钞票给俺交出!(俚语)”

啊,完了,这下要在家门口被打劫了!安安这样想着,并觉知到前面拐角处有个人,遂一蹬脚试图突破重围冲过去求助,却被两个混混敏捷地拦住:“妈的,想跑啊你!”边说边开妈用力推搡。

“放开他!”阎天高大的身影在下个岔口出现,两个小混混面面相觑,愣了两秒钟,迅速灰溜溜地消失在来时的路,如同两只老鼠窜过水渠的沟里。

“噗——”安安不禁哑然失笑。

“笑什么?”阎天问。

“只是觉得,那两个打劫的很不专业啊~”

“哦, 呵呵。”阎天也跟着干笑了一声,然后环顾四周:“你家住哪里,我把你送到家吧,免得他们再跟过来。”


阎天走路时微低着头,表情酷酷的,似乎有些生怯。

“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呢?”安安问。

“噢,我家也住在这一带。”

“哦……”生活在同一片迷宫里,素昧平生也不足为奇。

“对了,你好像叫安……”

“安纪元,”安安在一扇门前停下,“我家就在这里。”

“哦……以后回家要小心点,像你这样外表文弱的学生很容易被混混盯上的。”阎天拍拍他肩膀说。

“嗯,谢谢你了。”

“没事的。再见。”

“再见。”

回到房间后,安安不由自主地照了照镜子,第一次发现自己确实很瘦小,皮肤白皙,浓密的刘海遮住眼睛,远看容易被误认为是女生。


Oh yeah, I'll tell you something, I think you'll understand,

When I'll say that something,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 I Want To Hold Your Hand


从那天之后,阎天中午经常到安安家午休,然后结伴步行去学校上课。姐姐是住校生,家里平时只有安安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

阎天对外公外婆很有礼貌,所以他们也很欢迎他来,会洗好水果端给他。阎天在安安的房间看电视、玩电脑,有时也会听听音乐、看看书,常常读着读着就拿着书本睡着。他说红蓝专辑里他最喜欢的歌是《Here Come The Sun》,安安微笑着点头。

阎天从小就是离异家庭的留守儿童,安安看得出他是个害怕孤独的人,每天放学后他总跟一大帮男生一起走。他跟那些在课业成绩上自暴自弃、于是只好在课余功绩上刷存在感的男生一起抽烟、赌博,一起打架受处分,但跟安安在一起时,他总是很温柔,眼神纯净,笑容像孩提般无邪。安安知道,他的本质一直很善良,只是生在了一个肮脏的地方,就像废墟里粘着尘霾的花朵。


Little darling,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Little darling,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and I say it's all right.

  • Here Comes The Sun


周六的下午,阎天在房间里用随身听CD机听音乐,安安在书桌上做习题。天气渐暗,突然间停电了,阎天打开窗,倚靠在窗台上,百无聊赖地点了根烟抽。

昏暗的房间里阎天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嘴边的星火随着呼吸忽暗忽明。

“现在几点了?”安安放下笔,看了看失去灯光而显得落漠的房间。

“四点多吧,”阎天看了看表说。

窗外微风习习,从窗台的方向可以望见房屋和学校背面依附的山丘,和山上连绵起伏的梯田。

“不如……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

“对,学校后面那座山。”安安用手指着山峦的方向。

“现在?”


The fool on the hill sees the sun going down 

And the eyes in his head see the world spinning round 

-The Fool on the Hill


那天不知缘何,安安忽然心血来潮,想到学校后山面那座小山丘的顶上看看那儿的夕阳是什么样子。

三月份的大地历经了整个冬季的休眠,万物都散发着苏醒的气息。 登山并没有想象中的累,安安和阎天拾级而上,渐渐加快脚步,而后像两个孩子般追逐着,一路奔跑到山顶……

山顶的位置是一座电塔,夕阳静谧地将天地染成橘红色,两个孩子喘着粗气,开始无忧无虑的大笑、大叫着,在这个没有人的地方,鸟瞰脚下的城市沉浸在落日余晖里,还有和阎天寄居着的那座迷宫,亦淹没其中。

“我们……现在很自由吗?”安安看着远方,忽然这样问道。

阎天看了看他清澈的眼神,认真地点了点头。

“可为什么……”安安说——阎天手表上的闹钟响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被什么束缚着呢?……”安安说——这是平日下午放学的时间……

“是不是人类永远只能这么渺小,只能被命运牵着走,只能粘着在这个维度的世界里,面对无可奈何的结局,难道这就叫做自由吗?”安安说。

渐渐昏黄的天空,夕阳的颜色忽然变得如此衰败,而安安的表情变得像小孩一样不知所措。阎天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手表上的闹钟还在响着……两个人沉默地站着,时间如脚下淌过城际的运河,近看时湍急的那一截,此刻此地也显得无声无息。

许久,阎天忽然用力朝着夕阳的方向大喊,声嘶力竭地喊着,然后笑着看着安安,孩提般的笑靥。安安也笑了,然后也用尽全力对着夕阳和城市长长地嘶喊着,两个孩子站在山顶痛快地宣泄,最后笑成一团,像两个傻子……


I give her all my love, That's all i do, And if you saw my love, You'd love her too, I love her.

  • And I Love Her


AN AN:转眼高考过去了,高三结束,我们毕业。我如愿考上了中科院,姐姐收到了日本国立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我们都显得理所当然。阎天也理所当然没考上大学。我们每个人都在属于自己的命运轨迹上踽踽独行,只是轨迹偶尔重合在一起,于是看起来似乎就不孤独了。Jo,很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了,祝好。


高考过后的阎天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各种饭局、酒吧、夜店等各个声色犬马之场合,和大部分坐在教室后排的男生混在一起。有时,阎天也会出现在高速公路上,和一票子狐朋狗友驾着装有“低音炮”的重型摩托,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过,像一群草原上的野狗……

阎天还是会时不时到安安家去做客,只是空气中浸入了某种悲哀的氛围,就像一团掉进水里的纸,无声无息地消融、溺亡。阎天说他不再继续上学了,打算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他的命运将和每一个在街头叫嚣的不良少年一样,在社会底层的位置扮演他们卑微的身份。尽管他与众不同,他有颗善良的心,或言之高贵的灵魂。可是,谁在乎呢?社会需要的只是你作为工具的属性。或者,若干年后,他会变得跟所有人一样,表情冷漠,眼神浑浊,笑容猥琐……那也将会是理所当然。

若真如此,那就好好珍惜此刻,让相聚的时间再延长一些吧!


那天傍晚,该回家了,安安把阎天送到楼下门口。风卷起路上的纸屑,在墙角打转,虽是夏至,小巷弄却显得萧瑟如深秋。

“阎天……”安安忽然叫住他,声音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怎么了?”阎天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眼神如孩子般纯净透明。

“你可以……可以抱我一下吗?”安安认真的说。时间仿佛在剧烈地沸腾,沸腾成凝固状态。

只是停顿了片刻,阎天展露出灿烂的笑,从容的走过来,安安闭上眼,一股熟悉的温暖将他身体轻轻包围,那一刻像一生一样漫长,仿佛全世界都是光明的……

“傻瓜,别想太多了!”阎天轻拍他的后脑勺,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还摇了摇头,安安听到他心里想说“怎么这么像女孩子”,没有察觉到他背对着的人已是潸然泪下……


Ah, look at all the lonely people...Ah, look at all the lonely people...

  • Eleanor Rigby


那天的天气一直阴沉压抑,城市上空黑云密布,让人喘不过气,雷声轰鸣着却始终不下雨。

安安忽然感到无可遏制的烦躁,他在CD机里循环播放着《Eleanor Rigby》,把音量调到最大,时而随音乐狂舞,时而把头埋进枕头一动不动。

夜幕降临的时候,姐姐破门而入,看见蜷缩在床的安安,顿了一下,说:“你的朋友,阎天……他出事了……”

黑暗中,两行晶莹的液体划过一张清秀的脸……

自那天社会青年阎小天醉酒飙车、在城际公路上与大货车迎面相撞、致颅内出血当场死亡后的第二日,平日萧索的巷子里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花圈长龙,一直延伸到小河边的巷口。黄色与白色的菊花花瓣洒落一地,蜿蜒逶迤,好像是迷宫里的路标,在指引着回家的路。

从那时起,安安感到自身某一部分被永远抽离了,又似乎回归到某种久违的状态。他又变得不去思考为什么,做任何可都可以放空成接近冥想的状态,不再迷茫,也不为任何物象所囿,当然也不会再有喜努哀乐。

他知道,在块状的人生有一个出口,他要做的是从容地走到它面前,然后推开这扇门,只要进入这扇门就可以永远安全,永远没有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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