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贝贝（公众号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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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佳节倍思亲

马上又到春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同志们，在这样的节日里总会五味杂陈，和自己的爱侣分离，今年的情人节和春节又紧挨着。其中滋味不由分说。家人不知道自己，更不会知道自己的爱侣身为何人。春节临至，劳燕各分飞，湖南的湖南，陕西的陕西。

除了如此地域上的分离，还有一种分别可能更加刻骨铭心。那就是生离死别。

前几日得知，有位朋友的伴侣住进了八院，CD4免疫细胞为0。

我的朋友淡淡的接了一句：他有可能随风而去。

作 为一名专业的艾防大使、健康教育员，我深深得埋怨那位我未曾相识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做好安全措施？防范未然？你为什么不定期的做检测？至少也是早发现早治 疗。现在国家有免费的药物，很多阳性携带者，可以好好的生活，你知道吗？为什么？我心中无数的疑窦，无人解答，突然我很想去看看那位病榻上的朋友，但是因 为一些原因，我无法如愿。

人世间的巨大愁苦，有一种，在于目睹：年轻美好的生命，离开人世。

我曾幻想自己死去的方式在大学的时候，想来想去，也许最好的方式，是老死，并且不是在孤独中死去。

但是现实的生活告诉我们，在很多时候，很多人，是无法选择离开的方式的。

这深深地困扰着我。

当然，我知道，我不是仙女，我生活在平凡的人间。人间就有哀苦离别，可我们有没有一种方式可以减少人世间的遗憾呢？我想，应该是有的。

几年前，那时我在做智同“友同门诊”项目的志愿者，负责给来访者做HIV的检测前后咨询。那时候我们和疾控的伙伴们一起租了一个地方，改建成了一个友同的健康咨询服务中心。医务人员都是非常友好的专业人士，而同伴咨询的工作就由受过一定训练的同伴提供给来访者。

当时，我印象非常深的一位来访者，27、8岁的光景，快速检测的结果15分钟左右就可以出来。负责做检验的医护工作者，叫我进去，惋惜的告诉我：他的结果是阳性。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阳性告知，虽然我之前受过很多培训，但是第一次真真实实的要做阳性告知和辅导的时候，我却有点不知所措。但是我很快就恢复了工作上的节奏，我调整了情绪和呼吸。端了一杯温水过去给他。并且有意的握了一下他的手。

说：你的结果，不太理想。他显得立刻紧张起来。

但是就如我之前和你说的，结果如果是阳性，你也可以如常的生活。抗病毒药物，国家在定点医院会有免费提供，只要按时服药，病毒载量会被控制在检测不到的水平的。

但是就如我之前和你说的，结果如果是阳性，你也可以如常的生活。抗病毒药物，国家在定点医院会有免费提供，只要按时服药，病毒载量会被控制在检测不到的水平的。

我急于再次强调这些关键的实用信息给他，打消他内心最大的疑虑。因为之前培训的时候，老师说：很多刚被检出阳性的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我马上会不会死？这是对艾滋的一个巨大误区。90年代，何大一发明鸡尾酒疗法后，经 过几代的药物更新，如今的抗病毒药物，可以有效的抑制病毒载量，那么此时的人，就只是携带者，英文的概念就是：People Living with HIV 与此共生，只有当PLWH的CD4低于350的时候，免疫系统的水平很低，会出现并发症的时候，如PCP肺病，空气中有种寄生囊虫，对于免疫力很低的人， 才构成威胁。但是此病，是有特效药的，好像一瓶才20多元。但是前提是我们得获得确诊，才会有这样的针对性，和好的疗效。有些朋友，因为没有确诊，当做其他的肺炎，花了很多钱，也不见好。而且还严重的延误了病情。

虽然道理如此，但是面临艾滋巨大的污名，和对健康的挑战。我眼前的这位来访者，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他哭着说：自己的父母已经快70岁了，因为父母生自己生得晚，谁给他们养老送终啊。

我又劝慰他：这不是绝症，不会立马死。是可控的慢性疾病。他是可以给他父母养老送终的。

他终于又吐衷言：我的BF，他还是大学生。他很有抱负。

说着、说着，他又哭了。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我们还得想办法约他的BF过来做检测。

我和他商量好了，就和他BF说，先过来做一个定期的检测，先看看情况再说。因为让他贸然出柜阳性身份，短期内可能问题会更加复杂。

不到一周的时间，我见到了他的BF在咨询室，清清秀秀的一位少年模样。

检测前咨询，抽血，看化验结果。果不其然，结果还是阳性。

我走进咨询室，告知结果和相应的信息，期待他的反馈。但是他却和他的对象，反应很不一样。他沉默不语，甚至也没有很多的情绪表达，更不会哭泣。就是坐着，眉头紧锁。

我艰难的和他继续对话，他后来告诉我，他担心：他也在医务系统工作的父母，知道他的情况。

我宽慰他：国家的艾滋防治条例里明确了保障个人隐私的部分，这些信息都是保密的。请他放心。

我送走了那位少年，心中挂念。

社群vs婚姻

很多同志，身上背负着2重枷锁，一个是来自同志身份的污名，一个是来自HIV的污名。我想对于HIV的污名，很大程度上还有对于“性”的污名。

曾经还有一位朋友，当他告诉自己的亲妹妹，他的这双重身份的时候，他妹妹和他几年内再无联系。甚至亲生父母都变得冷淡和疏远。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不想讨论关于“爱”的哲学问题。但是我很想讨论“孤独”的问题。

记得曾经有位朋友和我说，“同运”在西方社会，发展到今天，但是还是没有完全解决人的孤独的问题。孤独，也许是人生的常态，也许又不是。生聚，死别。团圆，别离。好似我们的生活，还是团圆多，别离少。陪伴时，不知时光流逝，但是分别的那一刹那，又是如此刻骨铭心。也 许，时至今日，我渐渐的明白了婚姻制度，对于当下人类社会的意义。记得美国大法官判决美国同性婚姻的时候，支持的大法官，也表达了婚姻对于人类生而孤独， 因而重要的意义。如果我们没有婚姻，那就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在很大程度上无法产生更多的联系。无法在人伦的层面，进入一个彼此支持的系统，或者说社会化。 但是传统的社会化，是通过家庭为重要纽带的。在同运的层面，我们有时可能很难立刻进入传统的家庭人伦，反而诉求于社群的建立，来抵消彼此的孤独感。想必， 社群化，和传统的人伦化，都是需要的道路，让生活不必完全被撕裂，而有所承接，有更多的可能性。如果能够如此，那是好的。不必任何事情都需要革命。对话， 和解，相互影响，找到更多的办法，面对复杂的生活和我们的生命，是好的。

希望，当初的那一对，他们后来的生活可以好起来。

重生

大多数，PLWH的生活是好的，虽然那阵痛，需要时间和社会的支持来予以疗愈。但是生活是美好的。活下去，就有希望。我在做社群服务的这几年，看到了太多坚 强的生命。我时常内心惭愧，和他们比，我软弱无比。当然，我承认，懦弱也有优点，虽然保守，但是可以帮助自己躲避一些风险。如果一个孩子要很勇敢，那他需 要更多的知识、支持，人生才会好。个体的发展和社会的发展，如果能够相互匹配，那是好的。

我 曾经帮助过一位在病榻上即将随风而去的人。瘦弱的身体，CD4只剩下几个。身上还长了一种瘤子，叫“卡瘤”，听说这在白人身上比较多见，但是亚洲人不多 见。我陪他，去了肿瘤医院做检查，因为八院无法检测肿瘤的性质。检查完之后，又要拿着报告回到八院。帮助他和远方的哥哥说明他现在生病的情况，而且还有病 危的可能。当时那通和他哥哥的电话，是我直接通的话。他还真是信任我啊。

他哥哥的反应，令人感动，他说：不管怎样，让他好好养病。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会给他治病的。

还有单位的事情，也得料理，毕竟修那么长时间的病假，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他在接受抗病毒治疗的同时，还得接受化疗。

我和志愿者们，就轮流陪护他。

生活中，是有奇迹的。这么多的困难，居然就一个个解决了。1个月之后，他出院了。半年之后，他还精神矍铄的回来看我们。CD4恢复到了200多，接近正常水平了。他恢复了工作，但是调了岗位，可以更加轻松。这一次的相聚，美好！

我想，相聚，别离，是一种往生。此岸相聚，彼岸就是别离，或者反之。在孤独中坚守，等待，再次相聚的可能，或者真实。行云的人生，来来往往的朋友。再次聚首在春暖花开的地方。

有一年，我在大理，散步在西街，面朝着洱海。海子诗句里的意境。

突然朋友留言告诉我，一位朋友突然去世了。博士生，还未毕业。和一帮校友，喝酒。倒在了洗手间。第二天清晨，服务员打扫洗手间的时候才发现。

他头七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父母，他们早已离婚。朋友是跟着母亲长大的，好不容易博士快读出来了。可谁知，如此？人生莫大的痛苦，对于他的母亲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他的母亲，当着我们的面，用带泪的嗓音给出了答案：太残忍了！

亦生亦荣，他也许还来不及和自己的母亲出柜，也许即使活着，他也不会出柜。但是他生前的BF一直陪在他母亲身边，他的母亲，可能至今也不知道，那个少年就是他儿子生前深爱的人。

我怀念那位朋友，他热情真诚，努力，也很聪明。虽然我们还曾经喜欢过同一个男生。还为此深夜谈判过。后来那个男生选择了他，他们后来过得挺幸福的。那个男生也是后来一直陪在他母亲身边的人。

如今那位男生已经出国留学，唯有他的母亲不知道今年春节是否有人陪。

也许同志，经历的别离是不是会多一点，我无从得知。但是我们获得的团聚，确实是多一些的。因为失去的多，所以更为珍惜。

春节，归途，再聚首，再别离。再散去，再漂泊，再相逢。爱你，也要爱我！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