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孽子》:你所看到和看不到的情欲(下)

回归本质,《孽子》中的主人公形象都是在试着与自己心中的父亲寻找那些有的或者没有的联系。

父与子的联系

《孽子》中,父与子之间的微妙情感是作者着墨最多之处。“孽子”与他们的生父,养父,或者是充当着父亲角色的兄长,爱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些看似简单却纠结复杂的羁绊与情愫为《孽子》所呈现的多重主题埋下了引燃高潮爆发的导火索。以往,我们从父子之间看到更多的是“孽子”对于父亲权威的反抗与斗争,从社会与道德的角度去发现他们对于父亲的憎恨与报复,其实不然,“孽子”与他们的父亲之间也是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联系。

爱恨的纠结——俄狄浦斯情结的回归

在这些追求自由的青春鸟在与父亲做着激烈反抗的同时,他们也在渴望着得到父亲的肯定与依赖。我们从前文中可以知道当一个孩子产生了强大的俄狄浦斯情结,他们会对于父亲有着一种敌对和仇恨的逆反心理,而这种逆反心理表现在行为上的,就是对于父亲命令的不听从。《孽子》中的儿子们不仅走上了一条与父亲相对抗的路,而且表现出一股“从血里头就带着的野劲儿”,他们发誓绝不回头,即使灰飞烟灭也再所不惜。无论阿青,还是龙子,还有傅卫,他们都是人之子,他们担负的是父亲给予的殷殷希望,可是他们心中的俄狄浦斯情结致使他们对父亲做出极大的抗争与决斗,这可以说是对于恋母情结的一个回应与发泄。我们发现小玉,阿青,吴敏,老鼠,都是在单亲的家庭,或者是家庭不健全、不和谐的环境下成长的,这些因素导致了他们不能去发泄压抑在他们心中各种青春期的感情矛盾与挣扎,逼迫他们自己做出选择,这也有可能使他们成为同性恋的重要原因。 “凡是性心理遇到挫折与困难时,使用心理自卫方法去处理时,呈现心理症;假如退化而以婴孩式性行为表现时,称之为性异常。盖同性恋,装扮异性等现象为婴孩式性行为,并非特殊现象。故性异常可视之为性心理发展患有障碍,而停滞在其中较婴孩式不成熟之性行为者也”


父子关系自古就是一种连续并一脉相承的关系,“虎父无犬子” 李青的父亲希望他能成为一位优秀的军官,替自己争回一口气,洗雪掉他被俘虏革职的屈辱。所谓“孽子”,是违逆父亲的儿子,父亲把儿子当作是自我生命,是他意志的延续,就如同“如果血统真如父亲所认为那样单纯由父亲来控制,那儿子就应当是父亲生命完全合一的延续”但我们必须知道,这种所谓的联系却是通过母性的血液与教育来继承和发展,因此这种羁绊受到了俄狄浦斯情结的影响显得十分脆弱,只要发生一丝破裂,其奔溃之势,排山倒海般倾泻而出。傅卫选择了让傅老先生的生辰变成了他的忌日,“枪弹从他口腔穿过后脑,把他的脸炸开了花。”在他父亲最需要欢乐与团聚的一天里以悲伤,孤独与懊悔度日,而龙子直到父亲去世,也不能去见父亲一面。而李青因为无法面对父亲那张悲痛的脸,迟迟的没有在再与父亲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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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孽子》中发现,爱情在小说里面的分量是很少的,白先勇先生对于同性恋之间的爱情关系笔触较少,作为一位同性恋者,他深知同性恋者之间真爱的存在率是微乎其微的,所以他把这种同性恋者间缺乏爱却对于肉体极度渴望与依赖的状态描写出来。米歇尔•波拉克在《男性同性恋》一文中所写的那样: “同性恋者一年平均有几打性伙伴, 一生大约有几百个……在性活动中存在着惊人的乱交现象, 在性行为上趋于广泛的多样化和个性化。”《孽子》花了很大的手笔用于同性性活动(更多的是一种性交易活动)的描写,但是这一些描写是非常隐晦的。“而我一个人仍旧坐在亭阁里的板凳上,蜷起一双赤足,在呐喊呼啸的风雨声中,沉寂的等待着,直到夜愈深,雨愈大,直到一个庞大臃肿的身影,水淋淋的闪进亭阁里来,朝着我,迟缓、笨重,但却咄咄逼人的压凌过来。”随着时代的发展,同性恋亚文化从黑暗的角落里涌现出来,它的侵袭,冲击着世俗道德与主流文化价值观。李银河老师曾经在复旦大学跟学生介绍过西方关于同性恋的最新理论:酷儿理论(Queer)。“同性恋现象对于人类社会发展有着启示作用的,它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它揭示了一种新型人际关系和生活方式的可能性。第二,对性别角色认同的挑战。第三,鼓励所有被权力和主流文化边缘化的人们向一切严格的分类提出的挑战,其实质是对福柯所描述的弥漫性的权力的挑战。”


新兴文化在侵蚀着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对我们的情感矛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当一个古老文明颓废的时候,爱情变得没有价值,人生十分空虚,渐渐地,人们遂不得不再发展出‘反向作用’,来挽救爱情的情感价值。”所谓的“反向作用”就是“心理自卫转机的一种。当一种本能使自我发生道德的焦虑时,自我便偏向与之相反的另一种本能,来抵消它。例如:若你恨你的一个亲人,但你对这种恨意颇为不安,则你表现出来的,可能反而是夸大的,无微不至的体贴。”


从上述的理论我们就可以对这一群“青春鸟”渴望回归到父亲身边,被父亲认同的原因做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他们痛苦挣扎于情感的漩涡,在一种飘渺的感情倾向上寻找无望的依靠同时,对于自己原本的恋母而仇恨的对象――父亲,产生了一种“反向作用”:由一种恨意向一种爱意逐步转换。这种变化多端的感情倾向,显示了同性恋者恐惧,迟疑,反抗社会,却希望回归社会,被社会认同的矛盾心理。说到底,这都是我们的力比多在我们的内心作祟――弑父恋母情结在我们潜意识中的回归。因此在他们的心中,他们对于自己的父亲是没有太多的怨言与指责的,反而是自责与无奈。

对于圣洁的虔诚,对于肉欲的妥协

在《孽子》中,我们发现几位主人公的父母都有着与他人不同的身份与经历。小玉的母亲是一位“东云阁工作的妓女”,而阿青的母亲是一位“她的身世和来历都是十分暧昧不明的”,“因为行为不检点,经常跟军官制造事件。有一次,两个军官为她争风吃醋,动起武来,险些出了人命。”的亡命女子,她最后跟一个小东宝歌舞团的喇叭手私奔了,直至最后,却因为身上“染毒”而离开了人世。吴敏的父亲因为吸毒,已经坐过了两次牢,而且又有赌博的恶习,自己的母亲跟碾米厂里的工人睡大了肚皮,被二婶赶出家门,老鼠的父母已死,而自己的哥哥是“晚香玉的保镖头目”而自己所谓的嫂子“烂桃子”也是妓女一个。这些人都是生活在社会生活的底层,并且对于自己的生活抱着一种极度怨恨和厌恶的态度。他们的身上囊括了道德对于人性黑暗面的所有尖锐的批评与蔑视,在社会的眼光中,他们是一种绝望与否定的存在,是污秽和肮脏的代表。老鼠因偷窃坐了牢。在感化教育课上老师说“中国家庭的母教很重要,岳飞有了那样深明大义的母亲,才会变成民族英雄”。家庭教育对于一个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是很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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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性行为对象依然与乱伦对象相像,而有如一般人对性行为对象的过分高估时,人们想使自己免于陷入上述痛苦(多为性无能的现象),就必须去压低他们对性对象价值的估计。一旦性对象被降了格,肉欲便能畅行无阻,行使相当的性能力,而达到高度的快感。另有一种因素也推动这个趋势。在这些情与欲两种情感之流不同时呈现的人里,常会发现他若依社会习俗去做性行为,则并无乐趣可言;他们常会耽溺某些倒置的、错乱的性满足,若得不到时则很感惘然。但是这些人为了面子关系,只有对那些他们看来地位低、无价值的女人,才能这么做。”这种情欲生活的堕落反映在“孽子”们的身上就是他们对于养主“干爹”的依赖或者是他们情人的追求。假设“孽子”已对于他们的“恋母情结”已作出了错置的处理(也就是对他们的母亲或者说相似的女性形象不能产生性快感或者是性行为)他们会把性快感的目标转向了比自己的母亲更低一级的性对象身上。而我们知道这些人的母亲都是一些社会底层的女性性工作者,也就是他们已无法找到更加低一级的性对象了,所以他们就把自己的性目标倒错转向了另一个性别,或者是把自己错置成最低一级的性对象,与高级的性对象发生性关系,从而获得因性无能无法发泄出来的性快感。


小玉一直更换干爹,不停在人群里寻找新的养主,只是他的目的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借助“干爹”的力量找到自己的生父,一位叫林正雄的日本华侨。林正雄在他母亲怀孕的时候就离开台湾,之后再也没回来过,而小玉这一辈子就是想去日本寻找他的生父。他背着他的原来养主:老周,与一个从东京来的的华侨(林祥)发生关系,希望林祥能带他去日本,林祥的事情不成功后,他又巴结另外一位叫“龙王爷”的老船长,希望能够借助这位船长到日本寻找生父。在小玉给阿青的信中说:“我会继续寻找下去,我要找遍日本每一寸土地,如果果然像傅老爷子说的,上天可怜我,总有一天,我会把我老爸逮住”“问问他为什么无端端地生出我这个野种来,害我一生一世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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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中的主人公中小玉是最痴迷于执着寻父的孩子.小玉从小就失去了生父,寻父在小玉的情感世界中几乎占这一领地的所有角落.小玉流浪于台北新公园,他在这个黑暗的王国里沉沦,寻父的意念和理想犹如天国的一个最美好的梦想,对他有着无尽的诱惑和魅力.他的寻父是真挚而辛苦辗转的,他屡遭失败却百折不挠,这种心理历程和精神追求,既塞满了小玉的心灵空间,同时也形成了他精神状态的基本特征。对于小玉来说,他的肉体付出并不只是为了实现欲的满足,在相当大的程度上,那其实是一种完成情感追求的手段.同时在他乱拜于爹的背后,隐蕴着的是他寻找机会去日本寻父的深层目的,寻找他的父亲是他生活中至高无上的理想追求。为父放逐却依然心系父亲,艰难苦痛的寻父跋涉并没有让单纯的青春鸟折翼,他们在风雨雷电的交织中奋翅而飞.”


小玉的寻父在一个方面证明了性对象错置的性快感宣泄,也说明小玉和小玉母亲对于圣洁身体和心灵的虔诚以及得到救赎的渴望,他找寻生父的决心与勇气支撑着他的心灵,使他能在换了无数个干爹后还能潇潇洒洒地离开台湾独身一人跑去日本,他与他的养主的关系就只有肉欲那么简单。而吴敏对于“父亲”的执着与小玉是完全不同的,他的父亲因为吸毒,已经坐过了两次牢,而且又有赌博的恶习,自己的母亲跟碾米厂里的工人睡大了肚皮,被二婶赶出家门,自己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之后的日子他又和父亲在外奔波,直到父亲坐牢。拥有一个安稳的家,一个让他定居的地方一直是吴敏心底最大的愿望,张先生的家恰好满足了他的内心深处的渴望,所以当他被张先生赶出家门,他惊慌不知所措,选择了割腕自杀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张先生这个家真舒服,我一辈子能待在这里,也是愿的。”吴敏对于张先生的感情已经不再只是单单是养主和被包养的关系了,吴敏希望能与张先生成为家人,建立一个所谓的“家”。而张先生在这个“家”中起到了即是爱人也是父亲的形象,吴敏曾经对阿青说过:“阿青,你知道,我在张先生也住了一年多了。总是规规矩矩守在家里,一次都没有出来野过。张先生的脾气不好,可是我总是顺从他的。他爱干净。我天天都拼命擦地板。起初我不会烧菜,常挨骂。后来看食谱,看会了,张先生有次笑着对我说:‘小吴,你的豆瓣鲤鱼跟峨眉的差不多了。’我高兴得不得了,以为张先生心里很喜欢呢。”


吴敏则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最低级的性对象,他通过在张先生身上找到一种性快感的宣泄和家庭的依赖感。因此吴敏被赶出来后,他无所是从,选择割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说小玉与自己的养主之间是一种父与子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们之间相对独立,随着时间的推移,两者的关系会逐步谈化消失;那吴敏与张先生的关系如同夫妻,他们建立了一种类似家庭的关系。一种制约与被制约,领导与被领导的从属关系。吴敏能忍受张先生对他的百般挑剔,除了他个人善良的性格之外,他实在向往一个安定的家,吴敏从不图张先生什么,他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家,他忘不了张先生带给他的第一次不需要流浪的感觉,所以他宁愿在张先生家天天洗厨房、洗厕所,也不愿像个游牧民族般东飘西飘,吴敏为了报答张先生给他的家的那一份感觉,他无怨无悔的侍候他犹如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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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位同性恋者,白先勇先生深知作为一位同性恋者所要面对的压力还有痛苦,这些苦难有的来自社会,有的也还是来自同性恋者自身。同性恋者最为痛苦的是他们无法拥有一段长久的感情“阿青,我希望你永远保持住你那一颗赤子之心,寻寻觅觅,谁知道,也许有一天在茫茫人海中,突然会遇见你将来的那一位终身伴侣呢!” 笔者通过三个篇幅的书评,利用相关的精神分析理论为大家剖析了《孽子》中家庭之间一些特殊的亲情关系,尤其是母子和父子之间的关系,而这篇文章的目的是希望大家能够更好地理解《孽子》这一本小说,去挖掘隐藏该作品的独特魅力。另外也希望通过这篇论文,使大家能够更好地了解同性恋这个群体,去了解他们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所蕴含的深层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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